第5章：食堂里的沉默共餐

　　正午的食堂像一口沸腾的大锅，人声鼎沸得能掀翻屋顶。不锈钢餐盘碰撞的脆响、打菜窗口阿姨的吆喝声、学生们的谈笑声混在一起，裹着饭菜的香气和蒸腾的热气，扑面而来。
　　沈知夏端着餐盘，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，目光快速扫过各个餐桌。她不喜欢食堂的喧闹，每次都尽量错开高峰来，但今天上午的实验课拖了堂，赶上了最拥挤的时段。找了半天才在角落发现一个空位，对面坐着个埋头吃饭的男生，看背影像是同级的，应该快吃完了。
　　她刚放下餐盘，对面的男生就站起身，端着空盘走了。沈知夏松了口气，拉开椅子坐下。餐盘里很简单：一份清炒西兰花，一小份番茄炒蛋，半碗白米饭，都是清淡得近乎寡淡的菜式。她吃饭很慢，咀嚼时几乎不发出声音，像一只谨慎的猫，把自己缩在角落，尽量降低存在感。
　　刚扒了两口饭，眼前突然落下一道阴影。
　　沈知夏抬眼，林柚正端着餐盘站在桌旁，餐盘里五颜六色的：糖醋排骨、松鼠鳜鱼、清炒时蔬，还有一小碗南瓜粥，丰盛得和她的餐盘形成鲜明对比。林柚今天穿了件白色的卫衣，头发扎成低马尾，露出光洁的额头，额角还带着点薄汗，大概是刚从教学楼跑过来的。
　　“这里有人吗？”林柚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却像一根细针，刺破了周围的嘈杂。
　　沈知夏愣了一下，摇了摇头：“没有。”
　　“那我坐这儿了？”林柚笑着问，没等她回答，己经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，把餐盘往自己这边挪了挪，留出足够的空间，“刚在楼下看到你进来，喊了你两声，你没听见。”
　　沈知夏确实没听见。食堂太吵，她又习惯性地屏蔽周围的声音。她看向林柚的餐盘，注意到那盘松鼠鳜鱼几乎没动过，鱼肉被整齐地码在盘子里，连酱汁都没溅出多少。
　　“不合胃口？”她下意识地问，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——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林柚谈论无关紧要的事。
　　林柚愣了一下，随即笑了，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，却没送进嘴里，只是拨了拨上面的葱花：“不是，就是不太会挑刺。”
　　沈知夏看着那块鱼肉，刺确实不少。她没说话，低下头继续吃饭，却感觉对面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。她握筷子的姿势很标准，指尖捏在筷身中段，夹菜时稳得几乎不会晃动——这是小时候被奶奶逼着练的，说“女孩子吃饭要规矩”。
　　“你吃饭很安静。”林柚突然说，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　　沈知夏抬眼，撞进她带着笑意的眼睛里。林柚的睫毛很长，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，遮住了眼底的情绪，只留下一点温和的光。“你也是。”她低声回了一句。
　　确实，林柚吃饭也很安静。虽然餐盘里的菜丰富，她却吃得慢条斯理，咀嚼时会微微低头，嘴角抿着，几乎不发出声音，和她平时说话时的从容爽朗判若两人，倒和沈知夏的安静有了几分微妙的呼应。
　　周围的喧闹还在继续，斜对面的桌上传来夸张的笑闹声，隔壁桌的情侣在低声说着什么，偶尔有餐盘碰撞的脆响划过耳边。但这张角落的餐桌，却像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似的，笼罩着一种奇异的、属于两人的沉默。
　　沈知夏的目光落在林柚没动的松鼠鳜鱼上，犹豫了两秒，放下筷子，拿起桌上的公筷，夹起一块鱼肉，低头仔细挑着刺。她的动作很专注，指尖捏着公筷，一点点把细小的刺从鱼肉里挑出来，放在餐盘边缘，码得整整齐齐。
　　林柚没说话，只是看着她。阳光从食堂高处的窗户斜射进来，落在沈知夏低垂的侧脸上，给她纤长的睫毛镀了层金边，连她抿紧的唇线都柔和了几分。她挑刺的样子很认真，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，专注得让人不忍心打扰。
　　“好了。”沈知夏把挑干净刺的鱼肉放进林柚餐盘里，声音很轻，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　　林柚愣了愣，看着那块雪白的鱼肉，又抬头看向沈知夏。沈知夏己经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，耳根却悄悄泛了点红。
　　“谢谢。”林柚拿起筷子，把那块鱼肉送进嘴里。鱼肉很嫩，带着酸甜的酱汁味，却不如心里那点突然涌上来的暖意鲜明。她突然发现，沈知夏的番茄炒蛋里，鸡蛋几乎没动，只吃了番茄。
　　“不喜欢吃鸡蛋？”林柚问。
　　沈知夏抬眼，点了点头：“嗯，觉得腥。”
　　林柚没再说什么，只是默默把自己餐盘里没怎么动的清炒时蔬拨了一半到沈知夏盘里。动作很自然，像做过无数次似的。
　　沈知夏看着盘子里突然多出来的青菜，愣了愣，没拒绝，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。时蔬炒得很清爽，带着点蒜末的香，意外地合胃口。
　　两人又陷入沉默，只是这次的沉默里，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。像温水里慢慢融化的糖，悄无声息，却让原本平淡的味道变得有了层次。
　　沈知夏吃饭慢，林柚就刻意放慢了速度，偶尔喝一口南瓜粥，目光落在沈知夏握着筷子的手上，或是她垂着的眼睫上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。
　　有一次，沈知夏抬手擦嘴角，手腕上露出一小截细瘦的胳膊，上面有块浅浅的疤痕，像被什么东西划到过。林柚的目光顿了顿，没问。她知道沈知夏不喜欢被探究，有些事，等她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。
　　沈知夏吃完最后一口饭，放下筷子，用餐巾擦了擦嘴。林柚也正好放下筷子，面前的餐盘基本空了，只有那盘松鼠鳜鱼，除了沈知夏挑过刺的那块，剩下的依旧整齐地码在那里。
　　“我吃完了。”沈知夏站起身，拿起餐盘。
　　“我跟你一起。”林柚也站起来，端起自己的餐盘。
　　两人并肩走向收餐盘的窗口，脚步都放得很轻，和周围匆匆的人流形成了对比。阳光透过窗户，在地上投下两道挨得很近的影子，像被什么东西悄悄系在了一起。
　　走到食堂门口，沈知夏停下脚步，看向林柚：“下午没课？”
　　“没有，准备去图书馆待着，”林柚笑了笑，“你呢？”
　　“回宿舍。”
　　“那我先走了，”林柚朝她挥了挥手，“晚上数学建模社的例会，别忘了。”
　　“嗯。”沈知夏点头。
　　看着林柚转身走向图书馆的背影，白色的卫衣在人群里像一朵安静的云，沈知夏站在原地，手里还捏着擦嘴用的纸巾，上面带着点淡淡的薄荷香——和林柚身上的味道有点像。
　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餐盘，里面还剩下小半份清炒时蔬，是林柚拨给她的。阳光落在上面，泛着点细碎的光。
　　食堂的喧闹还在身后沸腾，可沈知夏觉得，刚才那片角落的沉默，比任何声音都清晰。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，虽然只漾开小小的涟漪，却久久没有散去。